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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是哪個想打自己就能打自己。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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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瞬間比吃了黃連還苦,額間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賺翻了?!!錯!才不是!那是我陸離這輩子幹過的最愚蠢、最後悔、最無法彌補、最賠本的事!!!

它賠掉了我最寵愛的徒弟啊······

已經記不清是誰推了誰,只知道當刺眼的光芒散去自己帶著毫發無傷的玉衡眾弟子沖出重圍,此舉直接閃瞎了中軍那幫老不死的的狗眼。想一想,被所有人不看好的,手下紛紛叛逃自立的,年齡甚至趕不上仙域諸聖地掌門零頭的仙域新丁陸離掌門居然帶著所有人分毫無損的回到仙域!!!

沒人不震驚。他們這才明白什麽叫紫微弟子,那是一種將奇跡看做應該,把冒險當做正常,視優秀為本分的一類人。其實哪怕這些老東西中有那麽一個兩個仔細翻翻仙域的史書就不會犯下這種迫使陸離出醜甚至喪命的低級錯誤。

在仙域,八成的奇跡都是由這個門派創下的。所謂紫微弟子最突出的個性應該是————

蒼生福禍一肩擔,是災是幸,舍我其誰!

陸離一一送走玉衡弟子,這些經歷此事的玉衡弟子後來無一例外的成了玉衡聖地的中堅力量。甚至還出了個玉衡掌門。救命之恩,永世不忘,玉衡從此成了紫微最忠誠的追隨者,被好事者稱為“外門聖地”。暗諷玉衡名為八大聖地之一,實則是紫微外門,一切為紫微馬首是瞻。

一時間形勢一片大好,幾乎所有宣布獨立的門派在第一時間選擇重新歸附。更有一些新生的門派主動來投,希望獲得紫微庇護。短短百年的時間,攻守易勢。陸離的大名傳遍仙域、妖界、幽冥和靈界,紫微聖主威壓四海八荒,有囊括宇內之勢。

然而就在這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時,紫微聖地內部卻傳出驚天醜聞。

紫微掌門陸離唯一的弟子,紫微聖地未來唯一的繼承人,無數年輕修士奮鬥的終極目標,天之驕女馮菲勾結邪修偷煉嗜血邪功!並且為練習邪功殘忍的吸幹了上千名妖族的精血。

彼時,仙妖大戰剛剛落幕。仙、妖、鬼、人、靈難得的和諧共處。就在這百姓久亂思安、不奈再戰之時出現了這樣一件破壞各族和平共處的事,仙妖兩族的氣氛再度劍拔弩張,妖皇出兵百萬陳兵兩族交接之所,誓要為枉死的族人討回公道!

戰爭,一觸即發······

☆、等一場別離(中)

? “不可能!老不修,我不信!馮菲那丫頭是你養大的。她把你的話看得比天道還重,被你教的滿腦子仁義道德,兼愛天下。仙妖大戰的時候都忍住沒造殺孽,怎麽會在戰爭結束之後吸幹了千餘妖族的精血?這麽惡毒的功法,她連接觸的機會都沒有!是不是那群老王八蛋栽贓的??!!”

顧逍激動的站起,一腳踢飛了破爛的鞋子。他激動地雙眼通紅,油乎乎的臟手攥緊了陸離的領子,力氣大的直接把陸離從座位上掂了起來。

顧逍和馮菲是知己,一輩子的那種。雖然顧逍按輩分算和陸離才是一輩人,但這半點不妨礙他和那個小丫頭的芝蘭之交。顧逍嘴上天天喊馮菲丫頭、孩子,但其實比誰都將馮菲當做大人。天知道當他閉關出來之後聽說知己好友變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時是什麽感覺。顧逍誰都不信,誰的話也不聽,一頭紮進紫微聖地想找陸離商量,好還馮菲一個清白。結果得到的卻是陸離一遍遍機械的重覆······

“孽徒馮菲,私練邪法,殘害生靈,天地難容。著,削去全身修為,挑斷經脈,逐出師門,流放歸墟!你罪大惡極,再也不是我的弟子。再也不是我的弟子,再也不是,再也,再······”

沒過多久,馮菲的死訊傳來。顧逍激憤之下大鬧紫微聖地,險些連三座仙山都掀了。陸離沒有阻止他,紫微也就沒人可以阻止他了。事實上,那時候紫微也只剩陸離一個孤家寡人了。

顧逍出了氣,側臉瞟了眼坐在一堆廢墟之間恍若行屍走肉一般的陸離,輕輕的搖頭,重重的嘆息。

“你總有一天會因為今日之事恨不得殺了自己。”

說罷,擺擺衣袖,大步離去。自此之後兩萬年,再不入紫微半步。

直到今日······

“老不修,你回答我!你不是說她沒死嗎?她在哪???在哪!!??”顧逍本就是為了馮菲才來,要不是陸離來信說有馮菲的消息,他到死都不會再踏入這裏一步。

像兩萬多年前一樣,陸離擡起蒼白的臉慘笑著緩緩道,“陸逍,你說對了。我現在後悔的恨不得殺了自己。”

顧逍氣的怒火中燒。那麽多年了,這個老不修還是老樣子。事過之後才後悔,被廢了的人又不是你!你個混蛋有什麽資格蒼白脆弱!

“陸離你個混蛋!”一拳揮去,顧逍沒用絲毫靈力,但力氣卻用了十成十。作為一個神臺境界的高手,顧逍這一拳絕對很有料。

陸離被打的倒飛出去丈餘砸在墻壁上又跌坐在墻角。白皙的臉頰挨了一記狠的卻連一片青紫都沒留下。

顧逍還未消氣。只見他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陸離跟前,一手撈起陸離雪白的衣襟,一手握拳頂在陸離鼻尖。

“菲丫頭身為紫微首徒,紫微聖地未來唯一的繼承人,整個仙域日後的掌權人。你說她為什麽去勾結妖人私練邪功?她犯得上嗎?她怎麽可能殘殺妖族?她為什麽那麽做!!!”

“為什麽?!為我······是為我!”

陸離慘笑的回答。淚水再也止不住,無聲的往下流。從他微翹的眼角滑落,流過陶瓷一樣的肌膚,滑進微笑的唇裏。

顧逍腳下踉蹌,似乎雙腿支持不了身體的重量一般後退幾步。

“為你?為你!當然是為你!你是這世上唯一能讓她不顧一切的人!你是她的親人,她的師傅,她的一切,她的世界,她的信仰!明白啦!兩萬年啦!我都成糟老頭子了,終於明白了!”

他也開始笑,自嘲的笑。他嘲笑自己這樣簡單的答案自己竟然糾結了兩萬年?!是啊,一個一貫善良的人突然變得心狠手辣,她為的一定不會是自己。可笑自己想了半輩子,只是堅定的相信菲丫頭不會殺人,卻忘了她是個多堅定、多瘋狂的人。為了她師傅,馮菲什麽都幹得出來。

陸離縮在墻角,他哭得越來越厲害,笑的也越來越大聲。也許當一個人傷心、後悔到極致之時,他就只能用笑來掩蓋痛苦。否則,怎麽熬得下去呢?

透過眼中透明的液滴,陸離好像看到了那個在咒術、劍光漫天的林中始終牢牢跟在自己身後的嬌小影子。菲兒的身量嬌小,好像在自己身邊數十年的光陰裏也沒有長高一絲一毫。她始終是那個小小的、乖乖的、笑起來就會揚起個孩子氣的小酒窩的小丫頭。

可就是這個小丫頭卻做了一件漫天仙妖靈鬼都不敢做的事。

她愛上了自己的師傅。

修士漫長的生命讓陸離和馮菲漸漸的看起來就像是同齡人。在某個青春慕少艾的日子裏,她對自己生命中陪伴自己最多的師傅動了男女之思。這在師徒如父子的仙域影響之惡劣不亞於父女亂倫。所以她很小心的藏起了自己的愛戀,如同在滿是鋼釘的屋子裏藏匿一個琉璃杯,既不能被人發現,更要小心翼翼的避免它被世俗的禮教構成的釘子刺得支離破碎。

馮菲清楚的直到自己的師傅是個什麽樣的人。陸離一心求道,對男女之情既沒有興趣也沒有欲望。小丫頭為自己無望的單戀制定了一套頗為可行的計劃,一心以為只要自己也一心修道,就可以陪在師傅身邊一輩子。

原本這份計劃無懈可擊。多少年下來,就連朝夕相處的陸離都沒有發現自己這個女弟子的小心思。但愛一個人就像貧窮一樣,是遮掩不住的。

看似完美的救援行動付出的代價是陸離身受重傷,玉蝶破碎,命在旦夕。一一送走玉衡弟子之後的陸離在馮菲的支持下勉強回到紫微。那時的他已然藥石無用,側躺在床用最後一口氣給溺愛的小徒弟交代後事。

“我去之後,不得發喪。紫微護山大陣將會關閉。等到你修煉有成,達到坐忘之境,自然可以打開它。這次的事,已經打響了紫微的名頭。千年之內,不會有人敢輕舉妄動。菲兒,你大可放心修煉。煉丹房裏有你需要的丹藥。足夠你修煉到坐忘之境。需要用的功法和紫微掌門該知道的傳承我也盡數封在‘愛別離’中。待我死後,‘愛別離’當會認你為主。”

陸離艱難的伸手將一塊翠綠的玉佩交給哭的稀裏嘩啦不停在臥榻前磕頭的馮菲。馮菲顫抖著身子牙齒把嘴唇咬的稀爛,鮮血沿著小巧的下巴和著淚水滴落在滄靈玉的地板上,摔成了無數瓣。

“菲兒,好生活著。”陸離眼含無盡不舍的註視著自己的小徒弟。小丫頭似乎已經長大了。他為了這個徒弟用盡一生心血,生平唯一一次忤逆師傅就是為了馮菲,最後甚至不惜用命來為這個年輕嬌弱的小丫頭鋪路。

他早知道自己一去兇多吉少,他本就是為了給自己的小徒弟搏一個燦爛未來而甘願赴死。在他心裏,這就像父母願為兒女付出一切般自然。

帶著無盡的解脫和對小徒弟永遠放不下的一顆慈心,年僅千餘歲的陸離上仙含笑闔然長逝。臨閉眼前,琬琰越發模糊的大腦中忽然劃過一絲念頭,那是他多年前去世的師傅臨死前對他的交代。

師傅,你還是算對了。我真的因菲兒而死。不過······也挺好的。

“接著呢?你個老不修不是死了嗎?現在又怎麽好好的站在這裏?詐屍啊?!!”

“我醒來以後,發現自己就躺在前世境裏。身上的傷不但全好了,修為更是比之前更上了一層,只差一線就可以突破坐忘達到神臺。我心中詫異,想喚來菲兒一問究竟,結果翻天覆地的找都找不到她。正當我準備潛入幽冥或者妖界一探究竟的時候,中軍傳來菲兒偷練邪法,被眾仙合力擒獲的消息。我星夜兼程趕往靈界,不惜中途截下囚車救出菲兒。我將她帶回紫微審問,本想還她清白,誰知她竟然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她說她總共殘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妖族,全是正當盛年血氣旺盛的大妖。近一萬個生靈啊!他們被殺後冤魂不散。我把菲兒帶回紫微,那些冤魂就跟著飛到紫微聖地。無妄殿上空一片鬼哭,冤魂發紅的眼睛可以點燃整片星空。無妄殿裏隔著護山大陣都能感到那陣陣陰風。山下數百裏的大地被滾滾鬼氣熏的片草不生。可我仍舊不信自己精心教導的徒兒竟然如此混賬,為了讓她開口我用盡法子。餵過‘真話蠱’她寧願咬斷一截舌頭;用‘搜魂術’,她死命抵擋甚至情願魂飛魄散。最後,我甚至一怒之下要將她逐出師門,我當面燒毀了和她有關的一切,用最絕情的話和她恩斷義絕。她只是不停地磕頭,不停的哭,不停的祈求。她求我殺了她······”

陸離一口氣說完這一大段話,淚眼婆娑。他當時是如此堅決的追求一個真相,以至於絲毫不去考慮馮菲到底為何如此堅守一個有可能讓她脫罪的秘密。

“到最後,我終於還是被她的倔強氣出了真火。我召來紫微玉蝶,就要消去屬於她的那只。”

顧逍聽到這裏不由瞳孔一縮,握住茶杯的手一使勁,嬰兒拳頭大小的茶杯如被風化了一般碎成粉末。

消去玉蝶!?看來老不修當年是真被氣狠了。

每個宗門都有記錄在冊弟子情形狀態的方法。像以煉器見長的玉衡聖地就將弟子的名字刻在一個大鼎之上。若是弟子一直平安無事倒好,但要是遇見生死之間的情形,大鼎就會自動向最近的同門發出求救信號,以求搭救。要是那名弟子不幸身亡,大鼎之上的名字便會消失,向師門傳達此人已然身故的消息。

紫微的玉蝶效果跟玉衡的大鼎差不多。每個紫微親傳弟子都會在一只紫玉蝴蝶的背上刻下名字,然後放歸紫微聖地的群山之中。危急之時,不論相隔萬裏玉蝶都可為弟子當下致命一擊,等於平白多了一條命,乃是仙域所有修仙者夢寐以求的至寶。只有紫微掌門可以銘刻和打消玉蝶,也只有上了玉蝶的紫微弟子才叫親傳弟子,擁有紫微聖地的繼承權。

這也是天下人皆忌憚紫微的原因之一,畢竟和一個一次殺不死的紫微門人交惡就等於要面對整個仙域的怒火。這可絕不是說說而已。而一個被打散玉蝶的紫微弟子,就等於被紫微聖地向天下人宣布和此人再無瓜葛,死後甚至連魂魄都不能重回故地。

“之後呢?既然已經決定將丫頭逐出師門,為什麽又出手廢了她?!”

陸離緩緩擡頭,好讓淚水流的暢快一點。他忍耐了太久了,今天在老友面前索性哭個痛快!

“後來?”陸離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後仿佛想起什麽似的,他驟然皺起了眉頭。

“後來,她做了件萬死都不足惜的事······”

☆、等一場別離(下)

? “後來,她做了件萬死都不足惜的事。她······她竟然當著我的面動手打散了那些妖族魂魄,讓他們魂飛魄散連輪回都入不了啊!咳咳······”

語至激動之處陸離劇烈的咳嗽起來,半晌好不容易平覆了,便又接著道,“我見她不願開口,為求真相,我動用搜魂之術搜尋那些妖魂的記憶。誰料菲兒見狀瘋了一般對我出手,我大意之下竟被她打傷,她揮手間就毀了上千只魂魄。我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我想過她會逃、會哭、會求,甚至懷疑那些妖真的是被她所殺。但我從來沒想過她,我最寵愛的徒兒!會對我出手!”

顧逍沈默了,他從沒見過比陸離更護短的師父,更沒見過比馮菲更依賴師父的徒兒。曾經這兩人的師徒相合被顧逍視作師徒之典範,一度讓他有過一種“有些人可以生生世世”的錯覺。直到後來,菲丫頭被逐出師門身死絕地,顧逍就再也不相信“人間有情,天上人間”這種屁話了。

他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秘密,值得菲丫頭不惜傷害陸離來保守。

窗外的風刮的越發緊了,呼呼的風聲被陣法過濾之後好像聲聲嗚咽。當年,在包圍護山大陣的重重鬼影之中無妄殿階前,陸離怒發沖冠。他總覺得自己的徒兒再混賬總還是個純孝之人,是個好孩子。如今才發現她是如此悖逆,竟對自己的師父都下得去手。心痛是最多的情緒,他知道為了蒼生免遭塗炭,為了平息妖皇的怒火,這個徒兒是必須要舍棄了。只是事到臨頭他還是下不了手,這畢竟是他待之若子女的徒兒啊!多年相處,馮菲一向伶俐聰慧,陸離待她珍若生命。

罷了,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我陸離既是她的師父,為徒弟擔下這天大的幹系,也是應當。留她一命吧······

馮菲於一片鬼影中看見陸離哀默的望著她,手上的動作像是被忽然點了穴,終是停了下來。那一瞬間,無邊的恐懼籠罩住了她。從前,無論師父如何生氣,如何的恨鐵不成鋼,甚至威脅要將她逐出師門消去玉蝶馮菲都不害怕。因為她憑著女人的直覺明白那是師父想要保護她,為她脫罪。她不在乎紫微認不認她這個徒弟,但她害怕陸離不要她。

就在剛才,她認識到自己殘忍的手段讓陸離生了拋下她的心,於是便怎麽也下不去手了。即使知道這些魂魄可能會洩露出心中那隱藏著的骯臟、卑微的感情也下不去手了。對馮菲而言這世上沒有比陸離不要她更殘忍的懲罰,她馮菲哪怕魂飛魄散也要做環繞在陸離身旁的飛灰。

想到這,馮菲徹底沒了力氣。她頹然倒下,好像個靈魂出竅的軀殼。

陸離拖著繁雜精美的紫微掌門長袍拾階而下,臉上連方才的震怒也消失了。他一步步緩慢而堅定的行至萋菲面前。

“孽徒馮菲,私練邪法,殘害生靈,天地難容。著,削去全身修為,挑斷經脈,逐出師門,流放歸墟!你罪大惡極,再也不是我的弟子。”

袖袍翻滾,陸離一掌印上馮菲天靈,就此廢了她全身修為,令其經脈俱斷。

馮菲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疼,好像渾身的骨頭在剎那間被盡數抽走,她仰天噴出一口逆血,猶如天鵝之死,最終爛泥一樣倒地不起。

努力動了動手指,眼前近在咫尺的紫色長袍被自己身上的血跡沾臟了。馮菲習慣性的伸手去夠,可惜僅僅睜眼的動作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短短不足半尺的距離於馮菲而言卻是咫尺天涯。

“師父······衣服臟了。徒兒房中有新做的,師父換······換上吧。”

陸離閉目淡然道,“你的東西,我一樣也不要。”說罷,隨手招來馮菲新做的衣袍,投入熊熊烈焰之中。那火焰裏所有和馮菲有關的物件盡數被三位真火焚毀,便是灰燼都留不下一寸。

“不!不要!師父,徒兒錯了。菲兒,知錯了······不要······不······”

馮菲啞著嗓子哭求,一絲一毫的爬向那團燃燒著的三位真火。她知道自己再無可能陪在師父身邊,可她希望師父身邊有那麽幾樣東西留有她的影子。這樣等千年、萬年,甚至十萬年後的某天,等到所有的仇恨都煙消雲散,師父在看見某樣東西的時候會喟然輕嘆,想起自己曾經有過那麽一個叫馮菲的弟子,一個被他從街上撿來的徒兒。

到那時她的魂魄便能循著那一絲輕嘆找到回家的路,回到師父身邊。這樣的話,無論過去多少年,經過多少次滄海桑田的輪轉,只要有那麽一聲嘆息,它就能指引自己回來,她就不是那陰司幽冥裏游蕩的一縷孤魂。

可是現在,這最後一絲念想都已隨著跳躍的火苗不覆存在。自己無論怎樣都回不來了,再回不來了。

絕望,就是生無可戀,死無歸所。

“我將她放逐於歸墟之底的永獄,為了保她性命,我將她的一縷魂魄引入‘愛別離’中。‘愛別離’與我性命交關,我活一日,她便能活一日。”

陸離灌下一杯崖山雪松,甘甜的仙泉水沖泡出的茶卻哽的他咽都咽不下去。好不容易壓下堵在嗓子眼兒裏的酸楚,陸離長長的呼出口濁氣。

顧逍似乎見不得他好,當即開口無不諷刺的道,“修為被廢、經脈俱斷,還被囚禁在無天無地無日無夜的永獄。你還不如直接給她個痛快,反正早死早托生,省得受這份活罪。我不管!菲丫頭都被你囚禁了幾萬年了,有什麽罪都該贖清了。老頭子我這就去永獄接那丫頭回來!”

說罷,顧逍起身拖著他那雙破鞋就走。竟是一刻也不願意等了。

“我說過她現在還在永獄嗎?”

只這一句,顧逍就不得不坐下來接著聽陸離講古。顧逍不情不願吹胡子瞪眼的重重坐下,心裏急得跟貓爪子撓似的。

“老不修!你今日若不告訴我菲丫頭在哪,我拆了你這無妄殿!”

“我將菲兒的那縷魂魄引入‘愛別離’中,決心一定要查出真相。通過那縷魂魄殘存的些許記憶,我又將那些被菲兒殺死的妖族一一搜魂後超度。用了整整五十年才拼出個完整的事實。”

原來馮菲知道陸離將死,無法之下動用了紫微聖地自紫薇星君那裏傳下來的“九轉紫霄丹”吊住了陸離的性命,為陸離續命九九八十一天。原只不過是指望師父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可沒想到竟真被馮菲找到了救陸離活命的法子。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陸離受傷深重本就沒有活下來的可能。然而這世上總有些法術可行逆天改命之事,但因為這些法術或殺敵八百自損一千或有傷天和過於血腥。所以被統稱為邪術,為天下正道所不容。

馮菲找到的救命之法便是邪術。名曰“換元”,不要看著此術的名字起得中正平和,實則卻是不折不扣的邪術。想要使用此術就必須活活抽幹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正當壯年的智慧生靈的精血,將其精血煉成壽元和靈力嫁接於幾身,是為“換元”。

只是用此邪術之人終身都將被怨煞所擾鬼魂所侵且縱使活了下來日後的壽元也有限。只能是同階修士的數十分之一。

“菲兒為了我大殺四方,又怕我遭術法反噬。於是先將壽元靈力化入幾身,又用前世境的輪回之力將壽元和靈力渡入我的身體。她為我承受了邪法所有的危害,救了我的性命。這世上所有人都有資格殺她恨她怨她,唯我,沒這個資格。但最終恰恰是我!是我廢了她全身修為,斷了她每一根經脈,把她關到那不見天日之所日日受苦。是我!是我······”

自嘲、苦澀、痛苦、後悔、憤恨,這些都是陸離的感受,又似乎都不是。顧逍已經震驚的無話可說,雖然知道菲丫頭是為了陸離才會如此,卻想象不到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為了陸離的清名,為了他能夠不帶愧疚的活下去,她寧願背負千夫所指的罪名,寧可自己縮在某個角落裏發爛發臭,終身受怨煞侵擾,生生世世被冤魂糾纏。

“老夥計,我身上背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條命!這就是菲兒寧死不開口的原因。弄清楚真相的那天我在菲兒原來的房間靜坐了幾個月,動也不動。我怎麽也想不通她為何會為我付出一切。直到‘愛別離’在我手中發熱,燒的我手心發痛。我才明白原因。菲兒,她是我的‘銀漢之苦’。我的徒兒與我命犯‘愛別離’之劫。”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顧逍端著茶杯吟詩,吟罷像喝酒似的將茶水一飲而盡。

“你們紫微每代門人中必有要受這‘銀漢之苦’的弟子。我原以為你這一輩你師兄已經應劫你便可以逃過,誰知······”

“誰知我不但應劫,還應在了自己徒兒的身上。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這愛別離已是其中最易的情劫卻依舊讓我蹉跎痛苦一生,遑論其他!我紫微單傳了許多代,就是因為凡是應劫的,沒有一人能逃過的。輕則一蹶不振修為盡毀,重則千夫所指魂飛魄散。我這樣的,已算萬幸了。”

說到最後,陸離似在嘆息,又似懷念,臉上一派雲淡風輕。顧逍卻正色起來,他伸手擦擦自己油光光的嘴,雙手搭在膝上正襟危坐。

“老不修,你今日找我來。不是為了交代後事的吧?”

陸離笑了,笑的陽光爽朗。這是顧逍認識他以來他笑的最真誠溫暖的一次,卻沒來由的讓顧逍不安。

“知我者,顧逍也!”

☆、落幕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章,終於碼完。來來回回一個故事寫到現在已經半年了。紫微終於完結了。但是琬琰等人的故事才剛剛開始。陸離仙尊的死代表著和平時代的結束,接下來的神仙妖魔大亂鬥和最終的決戰即將拉開。紫微聖地也將不再是最主要的地圖。後面的故事茶茶我要好生思考一下,不會盲目的開坑,不過終於,此生第一個坑算是填上了,雖有遺憾但也有進步。在開這口坑前,茶茶就是個些什麽都擺脫不了中學生作文的苦逼學生。這篇文真的讓茶茶學會了很多。感謝一路有你,感謝每一個曾經點進來看的朋友們,謝謝。在這裏更要用十萬分的感謝感激本文唯一的一個收藏者,如果沒有這個唯一,茶茶可能早就堅持不下去了。謝謝,多謝。茶茶會一直一直寫的。

馬不停蹄,風馳電掣,琬琰師兄妹三人剛從歸墟幽冥之地回到人間甚至還沒來得及向中軍匯報消息就不得不十萬火急的殺向紫微聖地。

原來正當幾人剛剛湊齊,正為這次出行沒有再出人員傷亡而慶幸,商量著接下來一同回中軍覆命,將天機閣的消息帶回仙界之時。琬琰、靈均、萋菲三人竟同時感到心口一窒,隨即漫天紫霞遍布,灑落人間。

因為仙妖大戰而重傷的傷員們被這如煙似霧宛若實質的紫霞一照傷勢竟然平白好了大半。一時無論妖族大妖還是仙域的仙子無不涕淚橫流的朝著紫霞發出的方向扣頭不止,口中紛紛高呼“尊者慈悲”。

無邊紫極神光普照治愈傷痛,這意味著有一位法力無邊心懷蒼生的神臺尊者為救世人而在壽元未盡之時自行兵解了。這讓琬琰三人如何不著急?現如今無論仙妖靈鬼,神臺修士都是有數的,偏偏幾人的師父正是其中之一。況且在這漫天紫霞灑下之前三人幾乎同時心發警兆,不管怎麽說這似乎都不是個好兆頭。

琬琰、靈均、萋菲相互交換了個眼神,只見哪怕是素日最為溫潤如玉波瀾不驚的琬琰都滿目焦急更別提面色蒼白的靈均和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萋菲了。

琬琰轉頭對著渥丹道了聲“拜托”,便一把撈起泫然欲泣的萋菲禦起青虹劍化成一顆青色的流星消失於天際。

靈均見狀咬了咬牙,難得爺們了一次把無邪一把扯進懷裏緊緊擁住,又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猛地放開禦劍而飛。慈佛劍轉瞬間拖起乳白的光尾緊追琬琰而去。徒留下面色緋紅的無邪站在原地跳腳嬌嗔。

渥丹緊皺妖冶的長眉伸手挽住一縷紫色霞光喃喃道,“尊者兵解,希望不是······”

然而億萬裏之外的紫微聖地此時卻是一派溫暖祥和。

當日陸離將手中緊握的愛別離拿出遞給顧逍,顧逍打眼一看,不由驚呼出聲。

世人皆道拾心玉乃紫微聖地至寶,猜測這三塊石頭到底有何法力功效。可在顧逍看來這被外界盛傳有移山填海之功的三塊石頭簡直是紫微聖地歷代弟子的催命石。凡紫微弟子每代裏面總有要犯“銀漢之劫”的那麽幾個。這銀漢之劫卻是情劫裏最霸道的三種,正應了三顆拾心玉的名字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凡犯此三劫者或永失所愛為“愛別離”,或終成怨偶為“怨憎會”,或求而不得為“求不得”。紫微聖地選擇弟子本就嚴苛又每每被情劫或是逼死或是逼瘋那麽幾個,是以這麽多年下來落得個人丁寥落。

顧逍不是第一次見愛別離了,事實上紫微的三塊拾心玉除了早年曾經遺失的求不得之外顧逍都見過。

在他的記憶中愛別離是一塊巴掌大小通體碧綠的玉玨,玉質宛若凝脂碧綠的顏色猶如極光游走於玉體之中。然而現在,記憶中的碧綠色卻被生生分割成兩段,以玉玨中間的缺口為界一半仍是記憶中的蒼翠欲滴另一半卻暗紅如血,好像融入了無邊血海在小小的玉玨之中。一股腐爛的血腥煞氣直熏得顧逍倒退了數步。

“這!怎會這樣?!”顧逍渾身青光大盛驅趕走周遭的血煞之氣,不可置信的轉頭詢問陸離。

陸離望著窗外呼嘯的山風慘然笑道,“菲兒早年為我練就邪功如今雖也成了神臺境界的尊者卻壽限將至。她要回來了,回來同我做最後的了斷。”說罷又轉頭對顧逍道,“顧兄,我知你一貫閑雲野鶴不理世間諸事。然而此事之後我定是無法再照看眾生、仙域和紫微了。只盼顧兄念及數萬年來的老交情照看紫微照看仙域照看蒼生,否則縱使陸離魂飛魄散也難辭其咎。”

“真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是我對不起菲兒,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在等她來取我性命,多活了幾萬年已經夠了,夠多的了。”

顧逍聽罷死命的揉了揉眉心半晌自暴自棄的一咬牙一跺腳,“老不修,我這是看在菲丫頭的份上再幫你最後一次!”

“多謝。”

呼嘯了一整晚的山風總算停了,陸離袍袖一揮,杯盤狼藉的桌案被一掃而空。顧逍已經離開有幾個時辰了,陸離將肩上的擔子徹底卸下,感到此生未有過的輕松自在。

自記事起他就在為蒼生為紫微而活,未敢有片刻懈怠。如今想想這輩子竟似乎是從此刻才開始一般,連空氣陽光都顯得親切可愛。

他收起幾乎穿了一輩子的紫微掌門長袍,卸下紫金高冠,又用靈力將馮菲留下的唯一一件沒被燒毀的白袍補了又補,補到終於可以上身的程度,便一下子開懷大笑起來。似乎補件衣服是他終身最得意之事。

白袍一披又戴了個普通的玉冠,一個轉身的功夫好像時光倒流萬年。

“師父!山裏的混沌獸沒鼻子沒眼的,嚇死我了!師父去給他好歹安雙眼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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